Dead Master | 第十八章 @ なつ町

「醜八怪，妳在看什麼東西？」
「裡面的男生和女生在親親！醜八怪妳好噁心！」
「啊…我姊姊也有在看這個。」
「小由美的姐姐很漂亮所以沒關係的啦。醜八怪看這個不是很奇怪嗎？」
「牧野君說的沒錯呢。對不起啊，醜、八、怪。」

西澤奈惠始終沉默，她總是在喧鬧的下課時間一人待在座位上。當所有的人都圍繞在那個「醜八怪」身邊，西澤奈惠就會變得格外突兀，像是與他們處於不同的世界。事實上，西澤奈惠本身就是那麼認為的。

她的位子就坐在醜八怪的後方，不論是女同學還是男同學，每天輪流在她的耳邊數落醜八怪的不是。而西澤奈惠始終不動於衷，她小小的雙手捧著一本書，背挺得筆直，兩雙眼睛毫無生氣，周遭似乎也蒙上了沉重的陰霾。

一開始女同學們積極的向她搭話，男同學們也喜歡捉弄她。但西澤奈惠並沒有給予同等的回應，爭先想與她搞好關係的人逐漸退去熱情，轉而猛烈的攻擊坐在他前方的女孩。西澤奈惠只是靜靜的看著一切發生，擋在她眼前的那本書有時成了一種偽裝。每當她不想閱讀的時候，她會仔細去聽同學們對醜八怪的冷嘲熱諷。
她真的很醜嗎？她究竟長什麼樣子？已經坐在她後面接近半個學期了，西澤奈惠卻連同學的樣貌也不清楚，她甚至不知道醜八怪的名子是什麼。
都該怪大家叫她醜八怪。肯定沒有人想被叫醜八怪。
但是醜八怪卻沒有任何反抗，簡直就像一隻任人宰割的羔羊。

「小惠，我們能談談嗎？」
那天母親沒有敲她的房門，突如其來的走進她的房間。西澤奈惠急忙闔上書本，神態自若地站起身子。
她的母親漂亮的眉毛微皺，眼睛裡的憂愁更濃了些，那時的西澤奈惠明白，她最會看他人的臉色，所以她最惹人疼。她知道父親的脾氣暴躁，所以她什麼也不說，她不哭不鬧，也不笑，久而久之沉默寡言變成了西澤奈惠的代名詞。

「我說過很多次了，別看那種小說。」
她的母親兩眼直盯著她腿上的書。那是推理小說，西澤奈惠的最愛。
「福爾摩斯不好嗎？」
「不好，小惠，我說過很多遍了。」
西澤奈惠沒有接下一句話，她把書放進綁著粉紅色絲帶的盒子裡，那是她去年的生日禮物的包裝，那盒子裡原本放著一件粉色的洋裝。但西澤奈惠一次也沒穿過。
「妳什麼時後要穿那件洋裝？我們到底要買什麼妳才會喜歡？」
「我並沒有特別喜歡什麼。媽媽，妳只是想告訴我這些嗎？」
母親整個身子定格在那僵硬的瞬間，她竟然從自己的女兒眼中看見銳利的刀刃，她究竟在想什麼？她的女兒才小學三年級，眼神怎麼可能會藏有那令人生懼的冷酷無情？
她告訴自己是她多心了，她嘗試想正視自己的女兒，卻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勇氣。
小惠就像她的爸爸，冷酷無情，沒血沒淚彷彿妖魔鬼怪！她多希望自己的女兒能是個甜美可愛的小女孩，她多希望她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樣抱持夢幻的想像。每次看見自己的女兒就好像看見最赤裸的情感。福爾摩斯？這傢伙是想告訴她，她與眾不同，是個天生的偵探嗎？開什麼玩笑？她懷胎十個月可不是為了造一個古怪的孩子！

「…不，小惠，妳爸爸是個溫柔的人。」母親話題一轉，面有難色，她的眼珠子慌亂地到處游移，卻不肯看西澤奈惠一眼。而西澤奈惠的視線始終如一，就像她久而久之便屹立不搖的個性一樣，「妳不討厭爸爸對吧？妳喜歡媽媽嗎？」
西澤奈惠知道母親小心翼翼地想從她身上索取到什麼，或許只是一份安寧罷了。在福爾摩斯的經歷裡，因為心理作用而徬徨不安的人多的是，她明白每個人的動作都有其目的。那麼這次要怎麼回答好呢？用最理想的答案換取母親的歡心嗎？
她累了。

「爸爸他該不會在外面……」
「說什麼話！我什麼也沒說不是嗎！」
「我不知道，媽媽希望我說『喜歡』對吧？你們都想得到肯定的解答。」
那天西澤奈惠永遠記得，自己與母親的最後一次交談，那記憶裡普通的母親，從那天開始逐漸崩壞。隨著父親每日晚一小時回家的作息，母親對這個家的感情就被稀釋掉一些。
所有的一切都在父親的算計內，他打算一點一滴的折磨母親，等到這個家只剩下支離破碎的選擇，再披上無辜的面具，將所有的過錯都怪在突然變得漠不關心的母親身上。
要說是父親太過殘酷，不如說母親太過懦弱。兩個極端生活再一起，必定會產生被欺壓的一方。是母親不抵抗的，是她放縱一切，沒有堅持到最後的是母親。
所以她能討厭爸爸嗎？西澤奈惠能喜歡媽媽嗎？她真想問問福爾摩斯的答案，她想如果是他的話，肯定會給她一個無懈可擊的解答。

「西澤，妳到底在看什麼東西啊？這個是什麼東西？」
站在他位子旁的男同學一把抓起書，翻了兩三頁便興趣缺缺的丟在醜八怪的桌上。西澤奈惠的瞳孔裡產生一絲動搖，她看見因為突然其來的書本而受到驚嚇的醜八怪，醜八怪細扁的眼睛瞇起，同學們見狀，一陣哄堂大笑。
「話說你們知道嗎？我昨天看到小惠的媽媽在菜市場撒野！根本是個瘋子！還能嫁給一個富商？那婊子肯定色誘西澤她老爸。」
那個男同學用詞放蕩，在場所有的人一瞬間安靜，沒人出聲，那傢伙的立場頗尷尬的。
之後幾個男同學好奇的問了一些詞彙。那傢伙的回答怪可笑的，大概是耳濡目染學來的吧。如果要說的話我也能說很多喔？西澤奈惠站起身子，走到醜八怪的面前。
她打量著醜八怪，細扁的眼睛像是被強迫貼在臉上一般，十分不自然，偏暗的肌膚上有幾顆形狀奇特的痣，鼻子又大又扁。但西澤奈惠發現，她的嘴唇豐盈，弧度完美。
所有人的視線都在她身上，西澤奈惠為此到作嘔，她多希望鐘聲快點響起。

「話說你知道嗎？你父親和母親肯定也沒什麼教養吧，不然怎麼會生出這種孩子？」西澤奈惠笑了，是冷笑，諷刺而撲朔迷離。她拿起印有福爾摩斯名子的書，她拿回她最喜歡的那本書，她也只有那一本能看了。
西澤奈惠轉頭看向醜八怪，對方的眼神充滿迷茫，她偏見了攤開在醜八怪桌上的少女漫畫。那一頁有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孩和一個受歡迎的男主角，在作者的畫筆下他們在人們的祝福下終成眷屬。這讓她想到母親的話，「難道妳都不會憧憬戀愛嗎？我在妳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是很好奇男孩子的喔！」，那時的母親語帶和氣，笑容滿面的遞給她一本最新的雜誌，西澤奈惠對它的印象就是滿滿的粉紅色，她明白那不屬於她。

「妳很喜歡嗎？」
她指向那本少女漫畫。醜八怪先是看了眾人的反應，眼神猶豫不決，支支吾吾地開不了口。仔細一想，醜八怪也很少說話，她從不反抗大家的欺壓，一個人默默沉受，就好像很享受被折磨似的。就像她的母親一樣，分明知道父親的錯，卻不直接打破父親的謊言，反而一直在等待，癡情的等待溫柔的父親去迎接她。是啊，總有一天父親會去接母親，只是到那時候，母親恐怕已經失去人性了。所以說，等待令人腐化不是嗎？

女同學們常常在體育課時聊偶像劇的話題，女主角像狗一般忠心的等待愛人的歸來，推心置腹的將所有的一切託付給愛人，好像這樣的愛就是最偉大的愛似的。男主角總會回到女主角身邊，然後迎接美好的大結局。如果現實真是如此，那麼為什麼在福爾摩斯裡，癡情等候的人最終總會迎向死亡，為什麼總是孤零零地收拾殘局呢？
為什麼不反抗呢？為什麼不出聲呢？為什麼要任由他人宰割任由他人擺布呢？
他們不是都說噁心了嗎？既然如此就別再帶少女漫畫來學校啊。
最令人不解的是，為什麼要看向他們？在跟妳說話的分明是我啊，是西澤奈惠啊。
西澤奈惠恨不得給這傢伙一個甦醒的巴掌，就像她一直想打醒自己的母親一樣。

她知道在不久之後她的命運將會有所轉變，母親會離開她，而她會選擇跟著父親離去。即使她即將面對的可能是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，一個不愛她甚至覺得她是個累贅的女人，即使那天到來了，西澤奈惠也堅定她能屹立不搖。
她知道哭了會被打，耍任性會被罵，她知道自己沒有撒嬌的理由，因為爸爸一點也不溫柔，真正溫柔的人是會被動搖的。或許就像母親說的，她跟父親一樣是個沒血沒淚的怪物。

「西澤奈惠！」
那個男生大吼了好幾次，而這次西澤奈惠終於聽到了。
她的視線轉向他，眼神銳利的有如利刃。誰會知道呢？西澤奈惠是一個會罵人的人，她一直都沉默不語的不是嗎？誰知道呢？
「小惠，不覺得妳太過分了嗎？」
一旁的女生出面緩和氣氛，似乎是那個男生的女朋友。女朋友啊，不知道他們的父母是否知情這件事情。不過就算知情也只會認為是個玩笑話吧，畢竟是小孩子啊。
「小由美，西澤是跟醜八怪一國的！全都散發陰暗的氣息不是嗎！」
「抱歉呢，小惠。但是我的Boyfriend說妳很陰暗呢。」
她甜蜜的對他的男朋友微笑，英文說得一點也不標準，發音也不正確。
西澤奈惠最討厭這種人，分明不會還想要佯裝自己很厲害，這只會貽笑大方吧。
「西澤妳不要仗著你們家有錢就這樣囂張！」
「對啊！只不過妳爸跟學校交情好而已！還不是出了錢收買老師！」
「妳媽跟妳爸都一樣，所以才會生出像妳這樣的人啦！妳知道嗎？」
大家紛紛把傷人的箭頭指向西澤奈惠，擋住她的去路，搶走她的福爾摩斯。
她唯一一本的福爾摩斯，從那天起她再也沒見過了。
西澤奈惠累了，她對人生感到疲倦。一直以來她除了反覆閱讀那本書還做了什麼？這個世界有什麼事是值得她去努力的？交男朋友？成績？她才沒興趣。

然後到了那一天。
不出所料，父親帶著全家到市區的一家餐廳用餐。
西澤奈惠知道這是與這個家的最後一餐，所以她不怎麼有胃口，照理來說她應該會帶著那本福爾摩斯去的，但她連福爾摩斯也沒有了。
母親的頭髮綁成馬尾，原本有些圓潤的下巴如今尖銳的猶如一根繡花針，或許有點誇張，但這的確如針一般刺痛的扎進西澤奈惠的血肉裡。或許她動搖了，在最後的別離。
父親將一張白色的紙推給母親，母親拿起筆，有氣無力的簽上名字。父親沒有解釋，他當然不可能把事實告訴母親。

「妳跟我在一起看起來很累，這都是為了妳和小惠好。」
「我明白。」
「我就知道妳很通情達理，我就是喜歡妳這點。」
「謝了。」母親笑了，笑的苦澀。
「小惠，吃飯吧。」

父親並沒有對西澤說明為何離婚，他肯定覺得她還太小了。他也沒有跟西澤奈惠說明母親的離去，只是和藹地笑著，然後替她的女兒倒滿一杯酸梅汁。
西澤奈惠望著窗戶，她透過玻璃窗看著人們走路的姿勢，沒有一個不是匆匆忙忙。
她看見一群孩子興奮地在街上奔跑，每個孩子手提著一個袋子，後頭的老奶奶笑呵呵地說著什麼。老奶奶，奶奶，奶奶…？對了，那本福爾摩斯正是奶奶和爺爺送的！她已經好久沒去看她的爺爺奶奶了，最後一次是什麼時後呢？如果可以她好想問爸爸。

他們看起來真開心。西澤奈惠呢喃道，一旁的父母親並沒有聽到，他們只顧著關心彼此間尷尬的氣氛，父親不到幾分鐘就想為她倒酸梅汁，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自在一點嗎？
她的杯子是滿的，因為西澤奈惠根本沒喝。
當她拿起杯子準備啜飲一口，她看見了窗外有一個男孩跑了回來，她陪著老奶奶一起走。他與西澤奈惠四目相對，他對她笑了，一個西澤奈惠從來沒看過的笑容。
她突然感受到一股力量正撞擊著她的全身，她應該立即行動。
她悄悄的從桌子底下溜走，幸好她不高也不胖，而始終沉默的她手腳也相當輕盈，沒有留下一點兒聲音，離開了。
爸爸媽媽不會發現，因為他們都在苦惱如何化解那份尷尬。
那是你們的錯，父親和母親，全是你們的錯。
太過極端的兩人，又怎能融為一體？明知如此仍墜入愛河簡直令人無法置信。

西澤奈惠離開餐廳之後開始奔跑，她決定要找到那個男孩子，她絕對要認識那些傢伙！就像她從爺爺奶奶手上接過福爾摩斯一樣，她要去追求她所想要的！
她發誓她絕對不會壓抑，絕對不會撒謊，絕對不會覆她父母親的轍。
西澤奈惠開始拔腿狂奔。

－未完待續－